昨日读书班上,中央八项规定精神里的文字沉甸甸地落在心上,像投入深潭的石子,漾开的涟漪层层叠叠,把我涌回到童年那间弥漫着机油与糨糊气息的小屋。原来这些条文并非天降戒尺,它们早已是父亲工具箱里沉默的规矩,母亲针线箩中跳跃的经纬,无声地织就出我生命的底色。
儿时,父亲是机修厂的一名电工,更是厂里党龄最长的老党员。在我眼里,他的工具箱就像微缩的精密世界,每一样工具都棱角分明,各归其位,界限清晰得如同他心中那条不可逾越的线。“公家的东西,一丝一毫也不能含糊!”他常指着那些锃亮的工具说,“就像这扳手,只能拧公家的螺丝。”有一次我去厂里车间找他,见他蹲在油污的地上,小心翼翼地把维修后剩下的废铜线一圈圈缠好,郑重地放回到回收盒里,额头上的汗珠在午后的阳光下闪闪发光。那时我只觉得父亲迂腐,如今,当“严以律己”“廉洁从业”的字句撞入眼帘,那截被郑重收回的铜丝,忽然有了千钧之重——它分明是勒在物欲之上的第一道绞索,是父亲用行动在我心中刻下的关于公私泾渭的初始印记。
然而烙印最深的“廉洁”课,并非来自轰鸣的车间,而是母亲从幼儿园带回的那些破损玩具。母亲是一名幼儿教师,一双巧手能变废为宝、化腐朽为神奇。她的缝纫机旁,总堆着缺胳膊少腿儿的布娃娃、掉了漆的铁皮青蛙、散了架的木头卡车。邻居见了偶尔打趣:“孟老师,公家的破烂还往家搬啊?”母亲只笑笑,手指翻飞,针线穿梭。她把布娃娃破洞的肚子用碎花布仔细补好,给铁皮青蛙重新安装上蹦跳的弹簧,用强力胶粘牢卡车的轮轴。每一个针脚都细密,每一处粘连都牢固。完工后,她把翻新的玩具擦得干干净净,整整齐齐地放回藤条筐里,第二天再完整地带回幼儿园去。“公家的东西啊,”她一边缠着手中的线,一边轻声对我说,目光平静却不容置疑,“哪怕是一根线头、一片碎布,补好了是它的命,留在家里就是我们的病。”那时懵懂,只觉得母亲过于较真,如今重读“严守廉洁自律”的条文,那盏缝纫机前的灯光骤然放大——母亲修补的何止是玩具?她缝补的是公与私之间那条极易磨损的边界,拼接的是“一丝不苟”的纪律筋骨,是“廉洁”二字最朴素、最坚韧的具象。
还记得家中那辆“二八”红旗自行车,是父亲上下班和载我上下学的忠实伙伴。车铃早已喑哑,链条的呻吟常被父亲用机油仔细抚平。“能修就不换,能走就不坐车!”母亲的话是朴实的家训。父亲骑着它,载着我,穿过清晨的薄雾与黄昏的暮色,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单调却安稳。这辆旧车,在岁月的记忆里,竟无言地践行着“轻车简从”“减少交通扰民”“厉行勤俭节约”的深意。这些字句在我的学习笔记里墨色犹新,眼前清晰地浮现父亲躬身骑车的背影、母亲飞针走线的身姿——大道至简,真正的分量从不依赖排场与喧嚣来彰显;物尽其用,才是对造物主最深的敬畏。
记忆里最亮的灯,是那个除夕夜。整栋楼的电路忽然瘫痪,黑暗瞬间吞噬了喜庆。父亲没有丝毫犹豫,抓起他那标志性的帆布工具包,嘴里念叨着“我得去看看”,便奔向楼道拐角处的配电箱,党员的责任感,在那刻化为他匆匆的脚步。母亲则默默翻出家中所有蜡烛,点燃,一支支递到聚在楼道里焦虑的邻居们手中。小小的火苗在黑暗中跳跃、汇聚,驱散了寒冷与不安,我注视着烛光映照下每一张渐渐安心的脸庞,忽地,亮了,“来电啦!来电啦!”大家伙儿欢呼雀跃起来......那灯光,照亮了“切实改进工作作风,多到困难和矛盾集中、群众意见多的地方去”这句话的真谛。父亲排除故障的专注神情,母亲手中捧出的微弱烛火,那夜邻里守望相助的暖意,汇成了最生动的“鱼水之情”——为人民服务,从来不是口号,是危急时刻挺身而出的身影,是黑暗中及时递到手中的那一盏光。
走出读书班的课堂,我心中澄明:那高悬的八项规定,其精神内核,原就生长于千万个如我父母般平凡家庭的门楣之下,沉淀在“勤俭持家、公私分明、心系邻里”的古老家训里。它是所有宏大叙事的来路与归途,最终都化作润泽百姓屋檐的无声细雨、吹拂人间阡陌的浩荡春风。(工程处 胡洋)